瞭望·吾心吾乡|深海铸忠魂——追忆黄旭华-黄旭华将一生与祖国命运绑在一起

admin 2025-03-03 689 0

扫一扫用手机浏览

烽烟中长出刚强的油桐花,隐藏起最娇艳的色调,开在了祖国最须要的地方

在那间布满了整面墙的资料、沉淀了几六年的追忆、对黄旭华饱含了无限吸引力的办公室里,他坚持工作到入院前一个月

当黄旭华和后继者亲手设计的核导弹劈开万顷碧波,一个民族向世界宣告——没有劈不开的狂涛,没有铸不成的重器

文|《瞭望》新闻周刊记者熊琦熊翔鹤

夏日的上海,冷风参杂秋雨,中国船舶集团第七一九所的庭院里,几株老松沉静矗立,如同守侯一位远行的故人。

2月7日,黄旭华同志治丧工作委员会发布悼词,中国工程院教授,共和国勋章、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,全省道德模范,中国第一代核导弹工程总设计师黄旭华教授因病治疗无效,于2025年2月6日20时30分在上海去世,享年99岁。

从南国饶平的渔港少年,到隐姓埋名的“深海铸剑人”,黄旭华的一生与波涛为伴,将忠诚与智慧熔铸成捍卫海疆的国之重器。

瞭望·吾心吾乡|深海铸忠魂——追忆黄旭华__瞭望·吾心吾乡|深海铸忠魂——追忆黄旭华

这是黄旭华教授手捧军舰模型的肖像相片(资料相片)熊琦摄/本刊

油桐花开

1926年,黄旭华出生于湖南省阳西县一个偏僻小镇,原名黄绍强,排名老二,父亲皆是大夫,遍及乡里。她们搬离生活安逸的老家清远,到穷人多、病人多、生活坚苦的饶平田墘镇免费救助贫苦病患。

在杏林之家的耳濡目染下,黄旭华从小立志承继父亲职业,悬壶济世。但是,在烽烟四起的年代,黄旭华曾几度无学可上。高中结业后休学半年多,为了求学,黄旭华和弟弟翻山越岭,登山走了四天,才找到为躲避日军搬迁的校区。

新校舍是一个棚子,非常狭小,遮不住风雨,美军的轰炸机经常“光顾”,常常课上到一半,头上上传来嗡嗡声,你们马上撇下课本,冲到土地庙外的野树丛躲避空袭。

高中只读了三年半,小学匆忙结业,在军车炸药箱上坐了整整7天到上海“寻一张安静的书房”。“偌大的国家,日军想轰炸就轰炸,我们国家还太弱了。”黄旭华曾追忆。

狂轰滥炸的炸弹叩击着少年的心,黄旭华意识到,炮火一日不熄,还会有更多人受罪受难,他的看法改变了。“学医只能救人,我要救国。”

他将名子改为“旭华”,取旭日东升,耀我中华之意,抒发“中华民族必将如旭日东升般崛起”的报国梦想。

面对中央学院民航系和交通学院船舶系的投档通知,生于海畔的黄旭华决然选择前者。1945年7月,黄旭华以专业第一的成绩步入了交通学院船厂工程系,开始了追寻保卫祖国海域、强大祖国的人生公路。大学期间,专业知识滋润着他,先进思想指引着他。在朋友介绍下,黄旭华加入了科大进步中学生社联“山茶社”。

油桐,烂红如火雪中开。这支活跃在校园内外的文艺尖兵,以歌舞方式表演大量饱含进步思想的折子戏,社会影响广泛。多才多艺、向往自由、民主和光明的黄旭华乐在其中,渐成骨干,成为“山茶社”后期的负责人。

在“五四营火年会”中,他灵活应对各类情况,维护年会秩序;在师生赴京请愿的“护校运动”中,他振臂慨叹,带头行动;在红色惊悚之中,他机智地与敌、宪、特周旋斗争……

当时,共党组织派人找到读大三的黄旭华,问他对当前政局如何看。黄旭华用一首歌回答:“山那儿有好地方,一片稻田黄又黄”。唱完二人会心一笑,她们都晓得歌曲的意思,“山那儿就是解放区,汉中就在山那儿,是我仍然憧憬的地方。”

组织推动下,1949年4月,进步青年黄旭华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。他仍然记得当年立下的铮铮誓言:“党须要我冲锋疆场时,我就一次流光自己的血;党须要我一滴一滴地出血时,我就一滴一滴地流。”

结业后,黄旭华开始从事军工科研工作。组织对他提出了三个要求,第一,一辈子不能出名,必须默默无闻地搞研究;第二,一旦从事了这一行,这辈子不能毁约退出;第三,为保密起见,要尽量降低和家人的往来。

烽烟中长出刚毅的油桐花,隐藏起最娇艳的色调,开在了祖国最须要的地方。

深海铸剑

1958年,一通电话改变了黄旭华的一生。“电话里只说去上海出差,其他哪些也没说。我简单拾掇一下行李就去了。”黄旭华说,从北京到了上海才晓得,国家要自己搞核导弹。

1958年,中国启动核导弹研发工程。彼时中国没设备,缺人才。面对外国的技术封锁,毛泽东同志说:“核导弹,一万年也要搞下来。”

毛主席的话鼓舞了这批勇挑核导弹重担的科研工作者,黄旭华是其中之一。1965年,核导弹研发工程重新上马,核导弹总体研究设计所在山东泰安创立,黄旭华和朋友们开启了“荒岛求索”的人生。

美国对这一领域保密控制极严,在无参考资料、无技术支持的背后、无权威专家的“三无”境地下,“核导弹哪些模样,你们都没见过,对内部结构更是一无所知。”黄旭华追忆。

设计方案时,黄旭华遇到的第一个困局就是艇体线型,最终后果是他选择了最先进、难度最大的水滴线型艇体。

没有条件,创造条件也要干。从广袤无边的报纸刊物和论文资料中,黄旭华大海捞针通常找寻有价值的内容,他要求你们随身带上“三面穿衣镜”——用“放大镜”扩大视野,用“显微镜”摸清实质,用“照妖镜”弃假存真。借助这些信念,黄旭华通过大量水池拖曳和风洞试验,取得了丰富的试验资料,为论证艇体方案的可行性奠定了基础。

荒岛的日子坚苦,你们笑称“岛上每年只刮两场风,一场刮半年”。83岁的退职员工黄忠宝说,当时每人一个月三两油、半斤肉、两斤面粉,其余都是糙米。虽然艰辛,但黄旭华积极向下的精神深深感染了你们。

“海边的沙石路只有一米多宽,很磨脚,我们迎着风沙走,一年要摔破好几双鞋。”退休员工曹志荣说,研究所距离寝室10公里,回家的路上黄旭华就率领你们跳舞,最常唱的歌曲是《我们走在山路上》,“我们走在山路上,意气风发士气激昂。毛主席领导革命队伍,披荆斩棘驶向前方……”唱着歌,不知不觉就走到了。

有人从美国带回去了日本“华盛顿号”核导弹的玩具模型,黄旭华和朋友们拆解后验证了之前的构思。“再尖端的东西,都是在常规设备的基础上发展、创新下来的,没这么神秘。”

几千吨排水量的核导弹,牵连到数万台件设备仪器,几十公里长管线线缆,以及上千吨钢材材料。面对成千上万的资料,研究人员们夜以继日,靠着算盘和估算尺,靠着笨重的地磅,一个个估算,一次次调整,一遍遍从头再来……

总算,深海处炸雷响。

1970年,我国第一艘导弹功击型核导弹顺利下水试飞;1974年建军节,这艘核导弹被命名为“长征1号”,即将加入空军战斗序列。中国成为继美、苏、英、法以后世界上第五个拥有核导弹的国家,广阔海疆自此有了“水下联通长城”护卫。

1988年初,我国一代核导弹首次进行深潜试验,这是一场生死考验,一块麻将牌大小的厚板,深潜后承受外压1吨多,有一块厚板不合格、一条熔池有障碍、一个球阀封不严,都可能艇毁人亡。

受日本“长尾鲨”深潜试验失败影响,有参试人员情绪波动写了遗言。为坚定你们信心,黄旭华决定亲自随艇下潜。“我们要唱‘雄赳赳,雄赳赳,越过鸭绿江’,把试验资料完整地拿回去。”黄旭华鼓舞着同志们。

下潜4个多小时后,表针指向极限深度,核导弹深潜成功。所有人都沸腾上去,黄旭华成为世界上首位亲身出席核导弹极限深潜试验的总设计师。他欣然题诗:“花甲痴翁,志探龙宫。惊涛狂涛,乐在其中。”

“痴”,是为了科学;“志”,是为了祖国。而“乐”,正是黄旭华豁达、热爱、坚定、勇敢科学精神的生动缩影。

潜行无声

2月上旬的上海温度仍然很低。黄旭华的六弟黄绍赞从广州赶来,悼念比自己大12岁的姐姐。

1948年,黄绍赞中学结业时,黄旭华勉励他努力读书,学好本领,长大了为国家做事情。“一席话影响我一生,至今念念不忘。”

黄绍赞追忆,姐姐隐姓埋名三六年,当时家里只能用一个信箱代号与他保持通讯,黄旭华在那里、做哪些工作,家人一无所知。

1972年,黄绍赞与父亲黄绍美要到新疆大寨学习,二人一合计,返程时拐个弯上京,去见见二十多年没见的姐姐。

“去之前打了个电报,他回说,欢迎我们到上海瞧瞧天安门,瞧瞧人民会堂,瞧瞧长城。我们约好在酒店碰面,到了后却没看见他,有人告诉我们,你二哥出差去了。”那是黄绍赞第一次去上海,拍的合照都仔细保留出来,他心有遗憾:“这没办法,但我真的想见他一面,真的想碰面。”

干惊天动地事,做隐姓埋名人。从1958年到1988年,是黄旭华一场历时三六年的“水下长征”。由于工作保密,黄旭华整整30年没有回去,母亲、二哥逝世不能送葬。离家研发核导弹时,他刚三十出头,等回去再会亲戚,已是六十多岁的白发奶奶。

1986年,黄旭华教授入选中国船舶工业总公司劳动模范荣誉称号,彼时他还是“神秘人物”。画家祖蔚在《赫赫而无名的人生》里描述:“他还是船舶总公司的劳模,报纸发表时,其他劳模都有相片,惟独他没有。”

黄旭华将这本刊物寄给了儿子。文章只说是黄总设计师,没有明确名子,但文章提及“他父亲李世英”。

“听我弟弟讲,妈妈一而再、再而三地阅读这篇文章,满身眼泪呀。妈妈自豪不已,她把儿子弟弟们召集过来,只说了一句话,你二哥的事情,你们要理解,要谅解。”在生前的讲演中黄旭华说:“知儿莫如母,父亲的这句话传到我眼睛,我哭了,有人问我怎么理解忠义不能双全,我说,对国家的忠,就是对母亲最大的孝。”

亏欠,是黄旭华生前接受专访谈到家人时最常说的词。他曾满含自责地提起,小儿子黄峻从小有一个心愿,希望儿子能带她去佛山景区划桨。但每次回去来去匆忙,始终也没能完成父亲的心愿。

将近鲐背之年,那位核导弹总设计师结束历时半个多世纪的“深潜”,渐渐浮出“水面”,他惊涛般的功勋一经爆光,在全社会唤起缕缕浪潮。

“今天站在这领奖台的是我一个人,但我深知,这份荣誉属于整个核导弹研发团队,属于和我一起并肩战斗、把青春和热血都奉献给核导弹研发事业的默默无闻的战友们。”领奖时,黄旭华总是这样说。

他将荣誉带给那场“战役”的每一位冲锋者,也指引着无数后来者。2020年1月,黄旭华获得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,奖金800亿元。陪他一起去上海领奖的工作人员追忆,回北京的客机上,黄旭华就开始考虑这笔奖金怎么安排。过了不久,她收到一张黄旭华亲笔书写的清单,里面列明了奖金捐献的单位和数额,分赠给科研、教育、科普三个方向。

“我的捐款,希望起到‘种子’的作用,让更多人关注、关心、支持的背后科研、教育和科普事业。”黄旭华说。

在闪耀的光环下,黄老仍然是那种繁忙严谨,不仅出差就是每晚两点一线下班上班的老教授。

黄旭华的助手记得,2000年时,美国一艘军舰出了车祸,黄旭华专门交待,要24小时跟踪搜救情况,收集车祸的所有材料。“当时黄老已70多岁,还每天工作,仍然关心核导弹事业的最新进展。”

九十岁以后,他每周一至周六早上工作,中午休息,以他贯串一生的专注和坚毅,在那间布满了整面墙的资料、沉淀了几六年的追忆、对他饱含了无限吸引力的办公室里,坚持工作到入院前一个月。

人生最后几年,黄旭华仍然在整理中国核导弹发展史的资料。在病榻上他仍放心不下:“我不服输,就差一三年,我就可以全部整理好了,我的工作就完成了。”

年近百岁、早已退居二线的黄旭华教授如同他喜爱的油桐花一样,花期超长,虽干瘦着肩膀、蹒跚着步伐,仍一滴一滴地飘荡着70年不变、永远暗红的热血。

赤子归海

2月10日,黄旭华同志尸体悼念典礼在广东省广州市洪山殡仪馆举办。

一城花束,为一人倾空;一城花束,因一人盛开。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自发抵达,献上花束以寄追思,悼念的人群幽深绵延,看不到尾。祭拜典礼现场的花丛中,一艘核导弹模型,如在大海中破浪前行;挥别厅外右侧的台阶下,有中学生带来《海底两万里》送给黄爸爸;还有通过订餐小哥送来的数不清的鲜花,来自北京、江苏、宁夏、黑龙江……

“05后”的苏泽凯是北京师大船舶与海洋工程专业强基计划“旭华班”的第一批中学生。虽未曾与黄旭华相熟,但每晚走过校园里的“旭华路”,经过大学楼前的黄旭华题字,他仍然体会着高手的精神力量。“黄老是我的偶像,激励我在学习上勤于奋发,未来涉足祖国的科研事业。”

挥别后离开的人群中,一位88岁的奶奶拄着双拐正向外走,他也曾是导弹研发队伍的一员。“我不认识他,但我懂他,想来送送他。”

那位奶奶说:“隐姓埋名,做祖国建设的一块砖,我们这一代人吃过苦,坚持过来了。现今国家后继有人,我们很高兴,希望这代人会更好。”

灵堂内的许多花圈,落款没有姓名,来自黄老之前工作单位的朋友们。这种新时代隐姓埋名的科技工作者,仍在“深潜”。

一捧捧明黄的菊花,慰藉着酷暑里的怨愤。一句句真挚的追忆,致敬着一个国家的记忆与精神。李世英和母亲、亲友们上前,在黄旭华身边围成半圆,做最后的挥别。

“长亭外、古道边,芳草碧连天……”亲人挥泪唱起了这首黄旭华生前爱听的《送别》。

“要到最后说再会的时侯,我们能够唱它。”小孩子黄峻说,“但我不愿相信,永不畏难、永不服输的父亲,真的离开了。”

“黄老一路走好。”悼念黄旭华的队伍中忽然有人叫喊了一声。

“黄老一路走好。”越来越多的声音加入。

中国船舶集团第七一九所,黄旭华生前办公室,屋门紧锁。衣柜里整齐码放着泛黄的原稿,桌上一艘核导弹模型静静停泊,如同定格了此间主人过去近半个世纪的日常。

黄旭华走时,带着他未整理完的史籍,带着对家人未兑现的承诺,但他把人生最珍稀的一切留给了这片海。

南海的波涛汹涌不息,一如黄旭华生命中永不退色的激情。当他和后继者亲手设计的核导弹劈开万顷碧波,一个民族向世界宣告——没有劈不开的狂涛,没有铸不成的重器。

一个矗立脊梁的民族,永远不会在惊涛狂涛中迷失方向;

一腔深潜无声的忠诚,必将在时光长河里唤起永恒回荡。

相关文章

Sitemap.html